第(3/3)页 …… 凛冽的北风掠过祁连山支脉,在裸露的赤褐色岩层呜间咽盘旋。 四丈来高的木制望楼上,青铜铸造的相风乌正指向西南,其尾部悬挂的十二枚铜铃在寒风中纹丝不动——这是正工监特制的“定风仪”,专用于测算矿井通风状况。 山脚下延绵五里的赭色营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每间泥坯房顶都竖着黑底白字的隶书木牌:“丙字营三伍“、“戍字营七什”,合乎《秦律·工律》“凡作役,十人编什,五什为伍”的规定。 晨鼓三通,手持丈二铜殳的狱吏踢开营门。 蜷缩在麦秸堆里的刑徒们机械地爬起,未及食上一口早餐,就被迫列队迈向了属于自己的劳役场地,手腕脚踝上的铁制“钳釱”相互碰撞,发出冰河开裂般的脆响。 这些排作蜈蚣阵的重刑犯,赭褐囚衣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,前胸后背用朱砂写着“城旦”、“鬼薪”等墨刑字样,更有黥者面脸上刺着“盗铸”、“逾制”等罪名。 矿井入口处,二十架“翻龙骨车”正由刑徒踩着木轮驱动,这种改良自周王朝《考工记》中的水力机械,在工师沿山体设计的暗渠引导下,可将矿井的深层积水提升至地面沟渠。 三层楼高的木制水轮带动嵌着玄铁棱晶的精钢钻头,能将最坚硬的岩层粉碎;竹筋混凝土浇筑的巷道支架,让矿洞深入地下百丈。 采掘面上,罪囚均使用统制的精铁鹤嘴锄,每把工具都刻着专属编号,收工时必须交还武库令查验,金属与岩壁相撞迸出的火花,竟比他们眼中残存的光亮还要耀眼。 至于爆破用的硝化火药,则严格封存在山腰处的石砌“火器库”,由工造司派遣的军匠每日辰时定量领取,每当闷响传来,刑徒们就要冲进尚未散尽的硝烟里搬运矿石。 《秦律·刑役令》第十二则明文指出:“凡犯斩刑、劓刑、城旦舂之重罪者,可转籍矿冶司,役期倍之”,以达至“天下刑徒,皆可尽用”的理想目标。 这条将重刑犯转化为战略资源的政策,使得秦王朝全境十七处甲等矿场,均驻扎着三千人以上的刑役队伍,矿场选址遵循“三位一体”原则: 其一毗须邻长城防线或重要关隘,由戍边军队就近监管;其二需有丰富矿脉,储量尤以青铜冶炼所需的锡、铅矿为优先;其三必须位于地势险峻之处,天然环境构成无形牢狱。 五大夫爵的矿监李崇泰裹着狐裘站在观役台上,手中暖炉嵌着西域传来的“自热石”,遥遥看着新到的西羌奴被铁链串着押进矿洞。 这些外地的蛮子听不懂鼓令,昨日刚被河西马帮送来,后颈还烙着三角形的私奴印。 更远处,烽燧台飘扬的玄鸟旗与运矿牛车扬起的红尘混作一团。几名军吏挥动包铜的桦木令旗,口中接连喷出白汽:“今日掘进需达九丈深,短寸者鞭二十!” 山坳西侧的矿吏廨舍内,炭盆将青砖地面烘得温热。公大夫爵的仓曹掾王胥斜倚在髹漆凭几上,用象牙柄的裁刀划开新到的竹简公文。 窗外飘来刑徒们抬石号子的断续声,倒衬得室内愈发静谧。 案头堆积的“廪食簿”墨迹未干:今日应到役三千七百二十人,实发粟米二百石。 可按照《秦律·仓律》“城旦舂日食六升”的标准,这个数字本该是二百二十三石。 王胥将差额部分勾入“病殁销籍”册,顺手在页眉补注“气瘴侵体,本月亡者四十一人”,前日河西马帮送来的三十西羌奴正好充作补缺,如此还能余出十一人的口粮。 “大人,丙字营呈报鹤嘴锄损耗。”门外小吏的声音惊得他一颤,朱砂笔在简牍上拖出长长红痕。 王胥抓起铜镇纸往门框掷去,厉声喝道:“呈报损耗不去找工师,来仓曹作甚!” 听着慌乱的脚步声远去,他冷笑着展开暗格里私藏的《黑册》,用朱笔在“十月丙戌,补西羌三十一丁”旁添了“实收五十丁”五字。 多出的十九人明日就该出现在边市牙行的账簿上,这些精壮蛮子可比中原刑徒耐操十倍。 矿洞深处的岩壁上,凝结着历代刑徒呼出的白霜。 黥面刺着“私铸”的赵三郎将鹤嘴锄抵在岩缝间,突然触到什么硬物。 他扒开碎石,半截青铜弩机在火把下泛着幽光——这是上月坍塌时被掩埋的刑徒遗物。正要细看,背后传来监工皮靴踏水的回响,他慌忙将弩机塞进裤裆。 按照《工律疏议》“凡矿脉所出兵械残件,需立时上缴武库”,私藏者当处车裂。 “磨蹭什么!”包铜的鞭梢抽在他脊梁,绽开的旧伤涌出脓血。赵三郎踉跄着扑向采掘面,耳边响起同营老狱卒的告诫:“在这鬼地方,活人比矿石贱。看见那些暗渠没有?” 他望向巷道顶部的竹筋混凝土拱顶,工师们设计的排水暗渠四通八达,据说最长的支脉直通长城戍堡,“去年冬赈灾粮被克扣,三百弟兄顺着暗渠爬到半路,全叫水闸碾成了肉泥。” ……